后宫多是女眷,为了避嫌,平日少有禁军来往。如果有,那肯定带不来什么好事。
“陛下有令,为贵太妃与六王爷赐菜,以示恩重。”
说着,她偏头瞟向燕识风,后者会意,马上配合着举起皇帝的令牌。
小太监见状不敢怠慢,马上进去禀报。
周遭无人,江御暮这才向燕识风问起:“贵太妃平日里对宫人们格外厚待么?”
燕识风想了想,摇头道:“我没听说过有此类传闻。”
江御暮看着漏在地上的几颗石榴籽:“石榴在宫里可是稀罕物,各宫娘娘们都未必能得此赏赐,这个小太监竟吃上了。不奇怪吗?”
“难不成是他偷来的?”燕识风提出这个猜想后,很快又自我否定了,“不对,这说不通。宫内盗窃是重罪,轻则砍手,重则杖毙。那小太监就算敢偷贵太妃宫里的石榴,也不敢让旁人知晓。可是方才咱们与他说话时,他并未遮掩,似乎完全不怕旁人发现此事。”
江御暮点点头:“想来是贵太妃赏的吧。过了明路,自然不怕人知道。”
燕识风低声道:“看你的表情,还是觉得此事有蹊跷?”
江御暮沉默片刻,轻叹道:“不知道,也许是我多心了吧。”
少倾,那小太监去而复返,恭恭敬敬将江燕二人迎入宫中,带入寝殿。
贵太妃谢莹刚被叫醒,只穿好了衣裳,尚未来得及梳好头发。
见到皇帝令牌,她诚惶诚恐地跪拜谢恩,不敢表现出任何抗拒。但是她心里很清楚,皇帝夤夜赐菜,赐的绝对不是恩德。
至于赐的究竟是什么,她现在还无法断言——也许是示威,也许是恐吓,也许是疯子取乐的手段,只要谢莹全盘照收,让皇帝满意,他就能容她们母子继续活下去。
江御暮让宫人们扶谢莹起身,而后盯着她的双眸问道:“六王爷呢,不来谢恩吗?”
谢莹连忙解释道:“稚子贪睡,稍稍耽搁了,绝对没有不敬陛下之意。”
语毕又遣宫人们去偏殿催促,不多时,嬷嬷便把六王爷抱了过来。
江御暮遣走所有宫人后,殿内唯余四人。那孩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人搅扰美梦,便哭喊着要去找母妃。
谢莹伸手欲接,却被江御暮迈步拦住。
“不劳贵太妃大驾。”她回头看向燕识风,“带走。”
谢莹一听此话,连忙扑上去阻拦,高声喊着:“住手!你们要做什么!”
六王爷哭闹得更加厉害,燕识风看着怀中同父异母的幼弟,难免动了恻隐之心。
身为穆姓皇子,这孩子纵然如何年幼不知事,也只有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燕识风忽而愧疚起来。
决意背叛父皇时,他不曾愧疚。亲手杀死穆归礼时,他亦不曾愧疚。
可是此时此刻,幼弟在他的怀中不断挣扎踢打,谢莹在他的面前不停卑微祈求,使他实在无法狠下心害他们母子分离。
稚子无辜,寡母无辜啊……
谢莹大抵已经有所预感,猜到这一别就是永别,拽着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
见祈求无用,她又开始咒骂。骂穆归礼狼心狗肺,容不下自己的血亲兄弟,此事一旦传扬出去,他必被天下人唾弃耻笑。
江御暮走到谢莹身前,抓住她的右手放在托盘上,冷声道:“掀开看看。”
谢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双手都有些发麻。她动作僵硬,慢慢掀开托盘上的红布,定睛一看,眼中的悲伤和愤怒立刻变成了恐惧。
红布下面放着另一块红布,但这颜色非其原色,而是被鲜血染红的,其上一片龙纹刺绣黯淡无光,只看纹样便知是从龙袍的胸前位置裁下来的。
“方才忘了告诉贵太妃……”江御暮松开她的手,把托盘扔在地上,“我姓江,家母是得月国镇国长公主。”
闻得此语,谢莹的眼神愈发绝望,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拽着孩子衣裳的那只手更加用力了。
“松手。”江御暮正色道,“现在松手,你还可以活命。”
谢莹恸哭着摇头:“不,不!你若要取我孩儿性命,索性便让我陪他一起去了吧!”
江御暮捏住她的手腕,最后一次劝道:“我对你的命没有兴趣。躲远点,我不想在母亲面前动手杀子,别逼我。”
谢莹仍然不愿放弃,哀求道:“我们母子从无争权夺利的野心,不论谁坐上龙椅,我们都只求平安一生,绝不敢暗中作乱。求求您,就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从感性上来说,江御暮也很同情这对母子。可是从理性上来说,她绝对不能给自己留下任何隐患。
燕识风见谢莹护子情切,心内实在不忍,便对江御暮低声问道:“倘若他不做皇子,可有活路能走?”
换言之,倘若让这孩子和他、和林晏秋一样,改名换姓,舍去皇子身份,江御暮能否留这孩子一条性命?
谢莹见他主动开口求情,便知事有转机,观察片刻,果见江御暮有所松动。
她连忙抓住这个机会,跪在江御暮身前剖白道:“我儿不是皇子!我儿原本就不是皇子!”
江御暮闻言不解:“什么?”
谢莹哭得浑身卸力,瘫坐在地上看着燕识风怀中的小童,用轻至气音的声量祈求道:“能不能……先让这孩子去偏殿睡一会?有些话……我不想让他听到。”
语毕,她又拽住江御暮的裙角抽泣道:“您先别杀他,好不好?”
江御暮思忖片刻,让燕识风先抱着孩子站到门口去,她再带谢莹走到榻边。两厢距离虽然拉得足够远,孩子却没有离开母亲的视线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