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悦的声音,那么熟悉,这曾是我和弟弟年幼时的催眠曲。我慢慢跟着那声音走了过去,是陈慧芬。她坐在轮椅里,看着一方心型的石碑唱着歌,如对着那石碑在催眠。
石碑的中心是婉莹的小照,眼神清醇,笑容无邪,头都循规蹈矩的揽在脑后,没有一根丝出来叛逆。一张爱娇的脸,一觅无余,一清二楚。——亦是一片伤心画不成。
我献上了手里的白玫瑰,那张洁白的脸和花朵那么相宜相衬,质本清白。正要鞠躬,身后的轮椅上传来陈慧芬的声音,爱爱,不要怪妈妈&he11ip;&he11ip;
这个自私的女人,还不要怪她,那去怪谁?我愤怒的转身,想要责备,却见她看也不看我,眼光只凝在墓碑,身后推轮椅的年轻女孩竖起了食指,嘘,她疯了,不要打断她,让她说吧。
爱爱,不要怪妈妈,不是妈妈不要你,是妈妈不敢要你。我和你爸爸,我们是一起的知青,我们一起到了那个穷山沟里。你爸爸长的可好看呢,大眼剑眉,好几个同来的女知青都喜欢他,他还会画画,画很多很多的妈妈。那天他们在搞武斗,我们想躲在屋子里不出去就什么事也没有,我们正坐在一个老乡家的炕上唱着《送别》,可一颗流弹不知道怎么射了进来。风轻轻的吹,窗户吱呀呀地摇,你爸爸唱着歌,笑啊笑的,慧芬,你看,我怎么就流了血呢?他就这样笑着死了,留下了肚子里的你。杨老三是个老实人,我知道他喜欢我很久了,他肯娶我,为我解围。辉辉,原谅妈妈,妈妈不能要你,不能要你和你姐姐,来了的知青都回城去了,只有我一个人有两个孩子,回不去。我不属于这个穷山沟啊,我也要回去,我也要回去,我也要回去&he11ip;&he11ip;
我呆呆地看着她,原来我的生身之父,不是那位佝偻着背日日在田地里劳作的老农,他却不计辛苦得将我养大,从不说明原委。
那推轮椅的女孩见我盯着陈慧芬目不转睛,怕我怪异,忙忙解释,自从她女儿死后,她就疯了,只会说这几句话。什么爱爱,辉辉的,没人知道她叫的是谁。
她叫的是她的良心!是她的忏悔!
我看着她,泪水滚滚而下,我的母亲啊,是什么作弄了你?历史,造化,还是你自己?
她看着我流泪,叮嘱着,下雨啦,下雨啦。婉莹你记着穿雨披&he11ip;&he11ip;
我不忍悴睹,把脸深深地埋在山口的怀里。
她的故事就这样完了,枝叶纷披,却支离破碎。
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山口说,爱爱,咱们走吧。我牵着他的手,穿过层层石碑,一阵旋风,旋起了纸钱的尸体,它们是冥界的梁兄,不和英台成对,妻妾成群,争风吃醋,黑蝶纷飞。
风过后,本来在包里的柳如是文集,哗啦啦地在我手里翻着,翻着翻着,如电影在倒着镜头,翻到一页,却是定格。是一篇小文,清俊古雅的毛字迹,写着:谦益有童子,年二十有二,本名陈辉,唤研墨,身修长,美丰仪,堪比翩翩君子&he11ip;&he11ip;
一道电光击过了我的心地,弟弟,研墨,陈辉。
前生他因我死,今生我为他劳累。
好好对冬冬,姐姐。
是婉莹
我大为惊喜,对着空气喊着,婉莹,婉莹,你好吗?
群山回应,你——好——吗?
风不再吹,纸蝶不再飞。没人回答我,山口牵着我,往山下去走。夕阳如个大红的灯笼,远远的挂在西天,山口在唱:
唉,我的爱,你心何忍
将我无情地抛去。
而我一直在深爱你,
在你身边我心欢喜。
绿袖子就是我的欢乐,
绿袖子就是我的欣喜,
绿袖子就是我金子的心,
我的绿袖女郎孰能比。
。。。。。。
我跟着他哼着,突然停下,问,你为什么喜欢这《绿袖子》呢?
不为什么,本能的喜欢。
那我为什么也喜欢?
那我怎么知道?
我觉得你就是那位杀了八位妻子的暴君,亨利八世。
我看着你就是那位绿袖子女郎。
三生三世?
应该是吧!
这么传奇?不会不会。我摇起头来,传奇不是月亮,一个月轮回一次。青蛾螳螂到了时间也要交欢相配,难不成咱们要写一部倾虫之恋?那不是传奇,而是幽默故事了。
他大笑起来,牵着我的手,走向凤凰陵下的山庄。那里,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我们不要传奇,我们只要做这世界恒河沙数般平凡的夫与平凡的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