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秦漪随意应了声,抬脚下榻,坐于梳妆镜前时仍思绪游离。
宝珍将铜盆放在案几上,湿了帕子递过来,一向话多的人儿如今也三缄其口。
洗漱罢,宝画便开始替秦漪上妆梳,往日垂在两肩的乌皆被挽起盘成夫人髻,镜中美人憔悴如斯,光洁白净的脸颊毫无生气,周身便只有间那支红玉流苏步摇有些颜色。
“宝画,多搽些胭脂吧,把这处遮遮。”秦漪指着眼周的青色吩咐道。
“是。”
宝珍也未闲着,今日是小姐头天拜见周家各房人,穿着打扮上自是不能出了差错,她从衣橱挑选出合宜衣裳放在雕花乌木屏风后头的脚凳上,秦漪此时恰也梳整好。
正更衣时,珠帘被挑起,打外头走进来个身着桃红绣花绫裙的姑娘,这姑娘瞧着像是丫鬟打扮,可满头珠钗银饰又非寻常丫头该佩戴的,进来后也不见礼,只大摇大摆地说道:“秦小姐,少爷叫您快些过去,莫要耽误了给老爷、夫人敬茶。”
这句“秦小姐”叫主仆三人皆是一愣,倒平白生出还在侯府闺之感。
宝画眉头紧皱,待为秦漪系好腰带才扭头看去:“哪里来的刁奴?见着少夫人不请安便罢了,怎还敢胡言乱语!”
被这般呵斥一顿,那丫鬟非但面无惧色反倒越神气起来,不甘不愿地福了一礼,“秦小姐见谅,少爷与您还未同房,依着规矩,奴自是不能称您一声少夫人。”
秦漪身形微晃紧咬下唇,此等耻辱之事竟被一个婢子这般明晃晃地戳破,可恨她却无法反驳。
“你!”宝珍杏目圆睁,两手叉在腰上,怒斥:“我家小姐是姑爷三媒六娉八抬大轿娶进周府的,谁人见了不得唤一声少夫人?你这狗奴胡吠什么!”
“奴已把话带到,还望秦小姐动作快些,少爷待会儿还有要事。”那丫鬟抬头飞快扫了秦漪一眼,不待话便已扭着腰肢往外走去。
“站住。”秦漪厉声喝住,撇开宝画的手走到那丫鬟跟前,“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垂着眸子娇俏一笑,眼底闪过一抹自得,“少爷给奴赐名念月,秦小姐进府之前,便是奴一直贴身侍奉少爷。”
她刻意加重“贴身”二字,话里话外都似在说,她深受周子濯的宠爱。
秦漪攥紧泛白的指尖,历来柔和的眸子此时也已积起冰寒,“抬起头来。”
念月顺从地扬起下巴,待瞧清她长相时,秦漪瞳孔一震,痴呆呆地望着,如被人当头一棒,从头顶凉到脚尖。
这婢子的眉眼颇有灵性,尤其那双上翘的狐狸眼,竟与当年宫宴上那袭红裙女子有六七分相似,若是将髻散去扎成小辫束在脑后,便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秦漪跌坐在玫瑰椅上,眼前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良久,她颤着声音唤了声:“宝画,去把姑爷请来。”
念月以手遮唇娇笑两声,“忘了知会秦小姐,少爷昨晚宿在奴那儿,眼下应还在用早膳,秦小姐不如待会儿再派人过去。”
宽袖一拂,紫檀香几上的玲珑花卉茶盅重重磕在地上,登时碎了满地,秦漪眼圈通红,抬起颤的手指:“宝珍,掌嘴!”
站在一旁的宝珍早已忍无可忍,得令后当即扑上去,拽着念月的头便将人给压制在地上,不等她反应过来便抡起胳膊朝那张可气的脸上甩了几个巴掌。
念月一时竟被扇懵了,只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怒视着宝珍,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胆敢打我!”
宝画正替秦漪顺气,闻言秀眉皱得更紧,这丫头属实张狂,就是不知这般作为是她自个儿想的还是有人暗里授意,可不论哪种都实在可恨。
秦漪扶着宝画的手站起来,抬脚走到念月跟前俯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是你周家明媒正娶的少夫人,你这婢子究竟是得了谁的势,不过是个通房丫头,竟也在我这主子面前如此狂妄?”
“我……”
念月心有不服,才欲还嘴便被秦漪厉声打断。
“今日便是把你打死在这儿也无人敢指摘我,宝珍,继续掌嘴,直到她肯认错为止!”
“是,小姐!”(丽)
宝珍应声后咬着牙又往念月脸上招呼几下,且专挑那细皮嫩肉之处下手,她使了全劲,念月如何招架得住,顿时眼冒金星耳边嗡鸣,当即跪地告饶。
“奴知错了,求秦小姐。。。。。。求少夫人高抬贵手,饶奴一命!”
秦漪气得浑身直哆嗦,澄亮美眸蓄满泪花,她微仰着头,手中绢帕攥紧又松开,只觉心口阵阵绞痛,若非被宝画搀着早已瘫软在地。
宝画扶她在椅上落座,转身对着念月教训道:“日后见了少夫人若再胆敢出言不逊,可就不是今日这几巴掌能了事的,你可记住了?”
“奴,记着了。”念月垂着头咬牙切齿道,随后捂脸退出厢房,待走出房门后扭头朝那厢狠狠啐了一口,眸中恨意流转。
晨风顺着窗户吹进厢房尚有些凉意,却如何也解不了秦漪心头之火,待那婢子出了门她便扑进宝画怀中啜泣不止。
宝画抹了把眼泪,小声劝慰:“小姐莫要哭了,你越是这般软弱,那些龌龊小人越是得意,妆又花了,待会儿可怎么见周夫人。”
“姑爷实在太过分了,婚夜把咱们小姐一个人留在这就罢了,怎还派个狐媚子到小姐跟前来耀武扬威?瞧瞧那张脸,分明就是照着苏家小姐寻的!”宝珍愤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