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简单直接的么?秦放鹤往下压棋子的动作都有一瞬间停顿。
他在想怎么回答。
喜欢做官吗?
那可太喜欢了。
但凡参加科举的,哪怕嘴上说得再如何淡泊名利、超然物外,可若真剖开胸膛掏出心来看一看,上面都明晃晃刻着两个大字:
做官!
不想做官别考试啊,自己找个深山老林随便一窝就读书去吧,读到海枯石烂也没人管。
可能直接这么回答吗?
不能。
他还年轻,这么点儿的少年人就急着往上爬,难免显得俗不可耐,拜师都像利用:拿我们做垫脚石么?
可若说不想……那你干嘛来了?
秦放鹤心中迅速转了几个念头,顺势将棋子落下去,“喜欢。”
董春终于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看似随意丢下一枚棋子,“哦?说说缘由。”
敢在他跟前直白地说出喜欢的,还真没几个。
大多来了便会满口仁义道德,什么报效朝廷,都是放屁,你散尽家财也算为国解忧,怎么不去?
一问一答之间,秦放鹤争取到了宝贵的几秒钟,一边看着董春轻而易举吃掉自己一大片棋子,一边想下一步该落在哪儿,一边疾速斟酌言辞。
实话么,是一定要说的,这也算投名状。
可该怎么说,就是一门艺术了。
有时候秦放鹤也很讨厌这所谓的艺术,沉闷迂腐,拐弯抹角打太极,充满了千百年来积淀的腐朽气息,有时候折腾半天都说不到点子上……
但没法子。
人生就像一场游戏,就要按照游戏规则来,除非你的实力足够颠覆乾坤,足以改变一切。
可话说回来,改变了一切之后,再入场的玩家,不照样要按照你制定的规则来吗?
这是个死循环。
旁边以汪扶风为首的众人都下意识屏息凝神,想听听这个泥潭里爬出来的小子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尤其是董苍,既想看秦放鹤出丑,却又唯恐他太蠢,传出去堕了父亲的名声……
毕竟即便逐出师门,也算不得什么光彩事。
“官字两个口,”秦放鹤的声音不徐不疾,音调不高不低,听上去就很舒服,“上反哺朝廷,下抚育百姓,此乃读书人的本分……”
别说董苍了,就连庄隐和董芸都有些失望。
就这?
这些漂亮话谁不会说?
董苍更直接嗤了声。
庄隐下意识看了汪扶风一眼,却见对方竟不知什么时候闭了眼。
庄隐:“……”
怎么个意思?眼不见心不烦,还是干脆两眼一闭等死了?
等说完一篇烂俗的“告白”,秦放鹤第一次主动抬头,望着董春腼腆一笑,“这样的话,您老是不是听得都腻了?”
众人:“……”
董春的眼底终于泛起一点不一样的兴趣,呵呵几声,辨不出喜怒,“你的胆子很大。()”
心境也很稳,自始至终,声音都没有抖一下。
他几乎已经忘了上次有人在自己跟前放肆,是什么时候了。
老实讲,?()”与领导对话的要点就是半真半假,该坦诚的时候坦诚,“您老的问题学生方才没想好,原本也打算那么说,但想来您老阅人无数,学生这点小伎俩摆出来,岂能蒙混过关?也只是卖蠢罢了。”
真诚永远是必杀技,第一步,大大方方承认自己跟对方有天大的差距,完全不敢耍心眼儿。
但……该耍还是得耍,因为没有上位者喜欢蠢货。
董春抬手把指尖的棋子丢回去,反手端起茶来,先用盖子轻轻刮了刮没什么可刮的茶汤,这才从盖碗上方瞥了秦放鹤一眼,“大年初一,买卖也该开张,卖些与老夫瞧瞧。”
茶水大约有七分烫,稀薄的白色水汽袅袅升起,将董春的一双眼睛依稀挡住,但秦放鹤仍能感受到那目光的分量。
“是。”
得救了,终于可以不用下了!
他也顺势放下棋子,不去看被杀得丢盔弃甲的棋盘,专心应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