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结束了,表演正式落下帷幕。
观众悉数散场,凌鸢在位子上放空了一会儿,再回过神时,偌大的剧院里就剩他自己。
虽然一开始就猜到了审判的结局,可亲眼见证后,还是难免有深深的无力感。
但是没有办法,他作为一个外来者,无权对枫丹的法律做出任何评判。
凌鸢踩着光洁的大理石阶梯上到二楼,甫一抬头,就看到沃特林正带着几个警备队员蹲在墙边,看家护院似的排了一列。
凌鸢吓了一跳:“?你们怎么在这?莉莉安呢?你们不是应该负责送她去梅洛彼得堡吗?”
“在里面呢。”沃特林指了指身旁大门紧闭的茶歇室,“她忽然要见夏薇尔,那维莱特大人也在。”
要见夏薇尔?凌鸢心里一动,转眼又见沃特林一副欲言又止、憋得要死不活的模样,忍不住调侃道:“有话就说咯,闷在心里对身体不好。”
沃特林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猛地站起身:“好吧,其实我觉得莉莉安小姐的案子,应该还有回旋的余地!”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忽然放弃辩解,把一切说明白的话,那维莱特大人就一定会安排执律庭调查清楚!拉瓦尔家那兄弟俩做过的恶心事太多,只要调查总能找到证据的,说不定她也不需要终生流放!现在好了,她自己认了罪……我是真不明白。”
沃特林平日里一直是能干话少的直男做派,习惯于把所有的事儿都憋在心里。这会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可见是气得不轻。
凌鸢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又反问道:“如果事情调查清楚了,按照最好的结果来看,她会被流放多少年?”
“……十年八年的也就回来了。”沃特林叹了口气,“好吧,虽然时间也不算短,但总比一辈子流放要好。更何况她还有个妹妹要照顾。”
“或许就是因为她的妹妹,她才宁愿选择终生流放吧。”凌鸢忽然说。
“因为她妹妹?你的意思是……”
沃特林并没有时间想明白凌鸢的话,茶歇室的门开了,莉莉安和夏薇尔一前一后走出来。
夏薇尔脸色有些沉重,她看了凌鸢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下头。
茶室里,那维莱特正坐在窗边沙发上。
凌鸢的目光与他在半空交汇,那维莱特琉璃般的眸子颤动了一下,便移开视线,转头看向窗外。
尽管只是一瞬间,可凌鸢莫名从他古井无波的眼底读出了点茫然的委屈。
凌鸢:!
不得不说,高岭之花偶然流露的脆弱真的很让人心醉,但是这个眼神……放他自己呆着,枫丹就要大到暴雨了吧?
本着高尚的职业道德,凌鸢一手撑住即将闭合的门板,绕过夏薇尔闪身进了茶歇室。
厚实的白梣木门隔绝了众人疑惑的视线,空气里只剩醇和的茶香。
“你也是来指责我的吗?”
察觉到凌鸢靠近,那维莱特回过头,银色的长发乖顺地盘落在沙发上,软的好像丝绸。
凌鸢努力忍住摸摸看的冲动,淡定地坐到他身旁,给自己添了杯茶:“你只不过做了该做的事,为什么要责怪你?”
那维莱特的目光不经意追随着他的指尖,凌鸢的手指瘦长白皙,精致的骨瓷茶杯被他端在手里,无端添了丝璃月悠久的风雅之意。
“夏薇尔已经向我提出了异议,我答应她会对这件案子深入调查,但是……”
“但是莉莉安拒绝了,是么?再让我猜一下,她刚才见夏薇尔,是说她妹妹的事吧?”
看到那维莱特点头,凌鸢捧着茶杯浅浅一笑:“原来是这样……”
“什么?”
“审判结束时我还在想她为什么突然选择放弃……看来她已经为自己做好了选择。”凌鸢摩挲着杯壁,缓缓说道。
“难怪从得知夏薇尔其实是贵族的时候,她就放弃了一切辩解。我想莉莉安小姐很清楚,她杀了拉瓦尔家族的大少爷,拉瓦尔家是不可能轻易放过她的。就算拼命争取,刑期最短也不会短于十年。那么在这十年里,她的妹妹该怎么办?有谁敢在贵族势力下,去保护一个连带着仇恨的孩子?”
“就算她服刑结束,拉瓦尔家族也绝对不会放弃对她的报复。就像那位少爷在审判庭上说的那样,以命偿命,才是他们要的结果。”
那维莱特沉默半晌:“所以你的意思是,莉莉安小姐选择牺牲自己?”
“恐怕是这样的。”凌鸢轻叹,“把恨意带到梅洛彼得堡去,把妹妹留给同为贵族的夏薇尔保护。她可真是……”
凌鸢没有说完后半句话,他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有些惊讶,却又在意料之中?
那维莱特想起莉莉安脸上的泪水。
在那泪水里,他分明能感知到潜藏的绝望和恐惧——明明是害怕的,但她依旧拒绝了自己的调查提议,依旧用颤抖的的声音对他说着“谢谢您,审判官先生。”
难道这就是她道谢的原因吗?
那维莱特思索着。
他似乎能明白这种感觉,可一旦细想,就只剩不解。
像凌鸢分析的,为了自己的亲族而放弃自己……
“……很难相信,会有人类做得出这种选择则。”
凌鸢一点也不奇怪那维莱特会这样说。
毕竟在他的认识里,「人类」也不过是「生命」的一种分支形态而已,和膨膨兽、史莱姆一样,遵从着先天本能,臣服于世界法则。
“但是,那维莱特。”
凌鸢放下茶杯,认真地看着审判官先生的眼睛,“这就是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