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宝溶常说,书画可以让人静心,我如今算是信了。至少,我在一次又一次将画坏了的宣纸揉作一团的过程中,恨意缓缓压下,心底渐渐宁静。有侍女过来,上了茶,将各处灯烛点燃,又悄无声息退下,我甚至能向她们点点头,依旧埋头画我不可能赶上阿顼万一的海棠花。直到……身后传来有力的皮靴踩在青砖地面的声音。再高大的侍女,穿的都是落地极安静的布底鞋,绝不敢发出这么大的动静。笔尖有一丝颤意,我很快稳住,柔白纤细的手指认真地按在宣纸边缘,依旧一笔一划画着我拙劣的海棠花。脚步声顿在我身后,呼吸声清晰可闻。我听得到自己的心跳,但我的手居然没再抖,连呼吸也轻而均匀,宛然一个沉醉在自己画中的小姑娘。&ldo;你画的是什么东西!&rdo;身后的人等了半晌,不见我动静,终于发问。醇厚而低沉的声音,和他的脚步声同样有力,但并没有属于帝王的威凛凌厉。我的手臂一抖,惊吓地将毛笔跌落,那盛开的海棠上立刻划过一道血痕一样的红印,如刀锋割裂的伤口。慌忙转过身,已见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玄袍男子,正带了几分研判盯着我。他年纪并不大,大约三十出头模样,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粗犷威猛,长眉浓黑如墨,深蓝色的眼珠深邃绵缈,海水般杳不可测,皮肤并不白皙,可也不黑,极健康的蜜色,竟颇是俊伟。凤帏深,谁道是销魂(六)我只作没看到他袍袖和蔽膝上的龙纹、宗彝、藻火等图案,惊诧问道:&ldo;你是谁啊?&rdo;脆朗朗的询问,蕴着我故意的未脱稚气的童音。拓跋轲长眉一挑,唇角已扬起:&ldo;你不知朕是谁么?&rdo;我恍然大悟地张了嘴,向后退一步,往案上一按,将未用完的朱砂打翻,倾倒在手上,又忙缩回手来,一边忙乱地在衣衫上擦着,一边跪下身去叩拜:&ldo;宝墨拜见陛下!&rdo;拓跋轲上前,伸出手指,勾住我的下颔,抬起我的脸。手指与我皮肤的陌生触感,第一时间让我头皮发炸。我毫不犹豫伸出自己满是朱砂的手掌,惊骇地拉开他的手。满手的殷红,很不客气地印在他的指掌之间。他倏地缩手。我已惊怕地站起,直往后闪着,躲到阴暗的帘幔角落中,啜泣着说道:&ldo;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rdo;他凝视着自己手上如血的殷红,一脸的哭笑不得,然后自己取了帕子来,慢慢擦拭着,说道:&ldo;朕不怪罪你,出来吧!&rdo;我紧张地掐着自己的手,生生将自己迫出泪来,愈来愈深地藏到幔子中,颤着声音道:&ldo;我……我不敢……&rdo;他皱了皱眉,缓缓走了过来,扯开幔子,高大的身影立刻将我全然挡住。这时候我才发觉他有多高。萧宝溶、阿顼都算是身材高挑颀长的了,可比起这个拓跋轲还要矮上半个头;我站在他的面前,更是只到他的胸脯。他显然也发现了,又皱了皱眉,低头瞧了瞧被我自己抓得满是朱砂手印的浅绿长衣,再瞧瞧我正擦泪的满是朱砂的手,叹了口气,居然伸出手来,拍了拍我的头,柔声道:&ldo;你怕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你!&rdo;依旧是很沉稳的步伐,他慢慢退了开去,坐到一旁的榻上,自己动手倒了茶,啜了一口,才淡淡唤道:&ldo;来人。&rdo;他的声音并不高,可屋中立刻多了两名侍女两名内侍俯首听命。举一举我的方向,他懒懒道:&ldo;把那小姑娘带出去罢!&rdo;侍女过来拉我,我忙牵了她的袖子,却又不敢显出急促想逃的模样来,只是依了侍女的步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经过拓跋轲跟前时,正埋头喝茶的拓跋轲忽然说道:&ldo;慢着!&rdo;侍女立刻带我顿住脚步。拓跋轲打量着我,问道:&ldo;你叫……宝墨?&rdo;我点头,紧张得鼻尖沁出了一层汗。拓跋轲望了望书案上一大堆被我画废了的纸,再望了望我从脸到手,到衣衫上尽是鲜红朱砂的狼狈样,唇角扬起,居然展开极明朗的笑容,虽不如阿顼那等纯净,却也颇是阳光。&ldo;去吧!&rdo;他柔声说着,扬了扬手。凤帏深,谁道是销魂(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