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流民营地离西阳门大概六七里左右,一炷香多点的功夫便到了。此时已是辰时(7-9点),太阳升得老高,正是许多棚点施舍粥的时候。
放眼望去,一圈棚点在城门外呈弧形,顶上都飘着一条彩带,上面要么写着姓氏、要么写着封号官衔,要么是家徽。而流民营点却是驻扎棚点百步开外的距离,大概有四五排,每排都是贯通很大的,里面一堆堆挤了许多流民,各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小儿啼哭声不止。
大概在这种天灾面前,最让人受到冲击的,不是人们褴褛的衣衫和瘦弱的身躯,而是那一张张脸上灰白无望的神情,因为饥饿、因为流病、因为死亡,流离失所总是一件最可悲的事。一个人的流离失所是一个人心中的悲苦,群体性的流离失所则是所有人能被轻易拨动的最敏感的弦。
这么多的流民挤做一堆,营养跟不上,卫生也顾不上,最容易得病,得了病过了病气,一个一个然后再是一片一片,体弱的极易遭不住。
张小丘看着难民营地,心中真是百感难言,想到这么多人流离失所而他却住着皇宫大苑,吃得是顶好的,而他身为苍玄国的皇后所应负有的责任,再没有比此时此刻更加明显的让他感受到。
一想到自己竟是因为四起的流言又听到朱悟的话才来看看,他心中又是几分难言的惭愧。
毛鸡飘在张小球肩上,抬爪一指不远处的一顶白色帐篷,只见前面排了一长溜的流民,问道,“为何那处帐篷前的人比别处多多了?”
那帐篷顶上飘着司徒尹府的彩带,站在大口锅前施粥的正是一身白色素衣的尹家大小姐尹婉。
朱悟将他近来得到的消息与几人道,“这尹家小姐几乎日日都来与这些流民施粥,还带了好几车的药材,这里的流民都当她活菩萨!明明我家施舍的东西不比她家少,但也没她会收买人心的。”
毛鸡在一边不冷不热道,“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做好事,你这分明是羡慕嫉妒恨!”
朱悟摸了摸自己鼻子,他就是觉得那尹家大小姐才没那些流民说的那么心善而已,有次他带着小厮在周围探查时,正巧碰到那尹家大小姐上马车回府,听到她丫鬟在那愤愤不平地嘀咕道,“小姐,那些流民脏死了!为何你还每日都来这!”
那尹家大小姐也只是冷冷瞧了那丫鬟一眼,没说啥。都说仆肖主形,能有这样的丫鬟,他才不觉得那尹家大小姐多好呢!可是他大哥毛鸡都这么说他了,他也不好意思将这些小肚鸡肠再搬出来说,只一脸委屈的模样往宋远身后缩了缩。
这宋远只能听到毛鸡在那叽叽喳喳地叫,自是听不懂它说话的,瞧见朱悟倒和一只鸡煞有介事地说话,只觉这朱悟果然有几分呆气。不过瞧见这呆子有点霜打似的,竟心里有几分不忍,站出来道,“朱悟说得不无可疑之处。毕竟流言是从流民营中传出来的,而其中特别的地方自是需要怀疑。”
朱悟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呆愣愣地看着宋远,没成想这看着有些怕怕的宋大人竟会替他说话,关键他那脑子还没转过弯,想着宋大人是听到了对话替他找台阶呢!
宋远只觉身后眼神又直接又火辣辣的,如经年阴冷冰霜的竟然破天荒觉得有些不自在。却说朱悟身为张小丘粉丝后援会的会长和张小丘的头号铁杆小弟,和毛鸡关系走得又近,知道的小道消息又多,比如球球又长了多高、又重了多少,什么时候长出第一颗乳牙,啥时候毛鸡又偷偷听到张小丘和玄溟这个那个嗯嗯嗯啦,张小丘喜欢吃啥、喜欢穿啥、口头禅又是啥,这些小道消息在朱悟为首的脑残粉丝圈中真是流走飞快、还特受欢迎。
朱悟他爹财大气粗,又是个宠娃没原则的,常年替他在天青阁包了一个上好的包间,时不时朱悟便要组织志同道合的几个道友大家来交流交流心得,而在粉丝后援会的重要程度则是根据对张小丘热爱的程度和知道的小道消息多的程度来分的,毛鸡妥妥的头好大哥,朱悟凭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和毛鸡的关系,妥妥的第二把交椅,而且很多消息要靠朱悟翻译出来大家才知道啊。
而这宋远便是张小丘特大铁杆隐性粉丝。
这也是朱悟后来说给毛鸡、毛鸡后来说给张小丘才知道的。等张小丘回过味来,想到当初宋远调查皇后案,还有司马灵儿之事的违和之处,原来都是如此,倒让张小丘哭笑不得了。不过想到这么厉害的大理寺卿也是他的粉丝,他还真有些飘飘然的感觉,晚上与玄溟说时,多说了几句这宋大人看着就如何如何厉害之类吧啦吧啦的,结果却被无情地镇压了。
玄溟使出浑身解数让他说出各种不好意思难为情的话来,比如他家相公天下第一厉害、第一好看之类的,虽然他心里一直是这么想的,可是在床上被逼着说出来真还是满难为情的。
也正是因此,宋远原先便对朱悟蛮熟悉的,时常还找朱悟打探过各种小道消息,闲暇时间都厮混在天青阁了。只可惜因着他大理寺卿的身份,总觉得有种迷之尴尬,平常倒不显露出来,不过在朱悟这种头号铁杆眼里,却是暴露无形的。
只可惜朱悟就是个脑细胞构造比球球还简单的,见到宋远就对他那忌周身阴鸷冷肃的气场犯怵,到现在也没好多少,现在觉得这宋大人还会为他说话,心中惊讶可想而知,够他简单的脑细胞转好几个来回的了。
几人在流民营地走了一圈,到处都是身形瘦弱衣衫褴褛的老弱妇幼和瘦骨嶙峋的人,带着凄然麻木的眼神望着他们,唯有那双眼睛黑漆漆地像燃烧着生命之火。